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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去整一个不认识的老人,但看着对方不似玩笑,他心里有些不舒服,别开脸说: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莲子。”贺今行看他神色就知他没往心里去,便打算趁此机会说个明白,遂转到他眼前认真道:“你可以闹我,因为我有一身武力在,兜得住。但其他不会武功或是身体孱弱的人,禁不住你的捉弄,出事了怎么办?”

    宣京这么大,万一踢到铁板,难免要吃苦头。

    顾莲子却不管这许多,揪着自己的披风,眉毛竖得老高,“我就不明白了,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来教训我?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,跟你又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他是真的想不通,为什么话里话外都要他忍让要他守规矩,大事也就罢了,些许小事凭什么?

    贺今行不多解释,只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他烦躁的心绪奇异地慢慢安宁下来,忽地把目光放到脚下的青砖上,小声说:“不惹我就没事。”

    “没人敢惹你。”贺今行微微叹道,一瞬间想摸摸他的头,好在因手里都端着东西,没能付诸行动,“进去吧。”

    明间只有晏尘水一个人。

    他趴在桌上,被一圈书本和纸张包围,望着门口气若游丝地说:“你俩终于进来了。我都闻着年糕的味儿了,结果你俩净站门口说话,可急死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有这么饿?”贺今行哭笑不得,过来拿走一张纸,把盘碟放下,又看了看纸上尚未凝干的墨迹,“这一段见解倒是别出心裁,给老师看过了么?”

    晏尘水鼓着脸说:“没呢,刚写完。”

    他把年糕吞到肚子里,向次间努努嘴,“和明悯在清谈呢,等会儿再去。”

    次间被提及的一老一少也停下交流,望了过来。

    顾莲子上前向老人作揖,“晚辈顾熙,问张先生好。”

    “好孩子。”张厌深和蔼地笑:“也祝你好。”

    裴明悯起身与他对了一礼,见晏尘水拿着卷子过来请教先生,便主动让到一边。不过须臾,又被贺今行招呼去吃年糕。

    两人各自吃了一块,贺今行问起他和老师在谈什么。

    “尘水乱讲,哪里算清谈?”裴明悯笑道:“我尚且要为春闱学制文章、不得超脱凡俗不说,我和张先生说的也不是什么玄理,而是诗三百。”

    贺今行来了兴趣:“哪一首?”

    “因携香发现的那只老鼠而起,自然是那一首魏风。”

    他俩交谈起来,越说越快,有时候一句话不必说完,对方便明白了意思回出了下一句。

    旁座的顾莲子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,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打量屋里陈设,一边戳年糕吃。

    年糕切得小,吃着没感觉,谁知没一会儿就见了底。他把竹签扔到空盘子里,瞥见碟子里还剩一些糖。

    携香确实很会做吃食,就连买来的白糖都显得格外的甜。

    他犹豫了一下,终究是要面子的,把碟子推远了。然后转头就对上晏尘水不敢置信的脸。

    后者仿佛天塌了一般,抱着卷子叫道:“你怎么就吃完了!”

    “食物做出来不就是让人吃的?”顾莲子一下子跳起来,顿了顿,有些心虚地抬着下巴道:“一盘年糕,谁稀罕啊!”

    “你!我!不稀罕你还吃!”晏尘水气不打一处来,又觉得自己特别委屈,立刻找帮手:“今行!”

    “嗯?”贺今行陡然被打断,迷懵地看看他俩,又看看空盘,“哦,吃完了?没事儿,马上就要吃饭了啊。”说完便转头和裴明悯说话。

    “?”晏尘水丢了卷子,走到他后面抓着他的肩膀摇晃,“今行你偏心!我就吃了两块!他把一盘都吃完了啊啊啊!”

    往天里,携香每每做些小食,张厌深一点不沾,裴明悯和贺今行只略尝一下,其余大都进了他肚子里。他刚刚也是打算回来再吃,谁知听个评析的功夫一盘年糕就没了。

    “哎哎哎,停!”贺今行举着手叫停,无奈道:“不是我偏心,这吃都吃完了啊,我又不能再变出一盘来。”

    晏尘水还要再闹,顾莲子把他推到一边,自己抱着贺今行的脖子,笑嘻嘻地朝他龇牙:“谁叫你摆着不吃?今行才不会骂我呢,你不服气也得憋着。”

    他气得脱了帽子,开始解袖扣。

    裴明悯忍俊不禁,赶忙在桌下的暗格里找了找,拿出一屉糕点塞给他,“这不是还有零嘴么,你再垫垫。”

    “哎?我以为吃完了呢。”晏尘水愣了一下,抱着小屉往嘴里塞一块糕点,便平和下来,不与小孩子计较了。

    “莲子,发物一次吃太多不好。”贺今行仰头说:“尘水也爱吃这些甜的,你下次记得给他留点儿。”

    顾莲子立刻松手,不忘瞪他一眼:“我才不要!到我手里就都是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他一时失语,不明白自己哪个词又触到了雷池。

    裴明悯围观了全程,难得捧腹大笑。见好友转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,才忍着笑说:“嗯,都是老鼠惹的祸。”

    贺今行眨眨眼,想通之后也笑了。片刻后,又敛了笑容,低声念道:“硕鼠硕鼠,无食我黍。三岁贯女,莫我肯顾。”

    裴明悯道:“可是又想到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们先前说,只开头四句,百姓对执政者的怨怼之情便跃然而出。之前在小西山,齐先生讲诗里以‘硕鼠’喻官府的盘剥,生动形象,单论做诗的手法,却并没有多高明。然而手法不高明的诗词为何能有如此打动人心的力量,他却没有细说。现在往深了想,只因其每一个字里都沉积着真实的血泪,所以一读便令人伤心。”

    他慢慢说着,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老师,“百姓对偷吃猪油的老鼠尚可以刀毙之,对明晃晃地扒在自己身上吸血的‘硕鼠’却只能任其施为,这怎能不说是一种巨大的悲哀。”

    又想到近日所虑的五城兵马司,做事的不过千余人,在册领饷的却万数之巨。一俸一禄一贴补,皆从百姓缴纳的赋税中来。一罐猪油百余文,养这些蠹虫的钱却不知要抵多少罐猪油。再推及各处尸位素餐还要作威作福的官与吏,他平静的面孔笼上一层怅然。

    张厌深一直在听他说话。此时放下手炉,把盖在腿上的绒毯拿开,慢悠悠地站起来,也念了一句:“乐郊乐郊,谁之永号。”

    贺今行忙起身去扶他,他拍了拍少年人的手背,“若没有这‘乐郊’,面对诗中情景,你们说该怎么办?”

    他问的显然不止一个人,裴明悯起身以诗回之:“彼君子兮,不素餐兮。”

    晏尘水刚拿起一块糕点,又宝贝地放回屉里,认真道:“先生,我还是认为应该先劝谏君王强硬,再用严刑峻法惩戒之。重典之下,绝大多数人必畏缩不敢犯。”

    张厌深点点头,又问顾莲子:“小少年,你怎么看?”

    “我也要回答吗?”后者靠着桌沿,满不在乎地说:“我知道有句话叫‘窃钩者诛,窃国者侯’,可见这个世上有本事有权势有钱财就是最大的道理。看中什么看不惯什么,只要比对方强,就能让对方按着自己的意愿来改。”

    “也有点儿道理。”老人再次点头,最后问自己的学生,“你呢,想好了吗?”

    贺今行摇头,当下所面临的事他尚未想到具体的办法,何谈诗中更为严峻的局面。他心下一动,问:“老师觉得该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我?”张厌深顿了顿,笑道: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,所以才问你们啊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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